芥末。

【酒红】终生契约

#七夕小甜饼食用愉快
 
 
 
八月仲夏，就该是流萤小扇和清池美人。
 
河童在庭院的池子里冒出了头，旁边的睡莲和荷花开得极好，白色和粉色交相辉映，如同夏日祭绽放的烟花。身材姣好的女式神们穿着浴衣，再执着一柄纱质的小扇，少女之间的欢声笑语便是一曲歌谣。
 
有时候她们也会安静地泡进池子里，偶尔探出一个脑袋来，招呼着妖琴师为她们弹一首曲子。妖琴师总不好拒绝的，就会抱着琴坐到庭院的一角去弹奏，惹得空中漂浮着的萤火虫似乎也跟着跳起舞来。
 
我寮到了夏季，白天三两个式神去远方的深山里探索材料，再到寮办里去换生活所需的物品，夜里男式神们坐在树下饮酒作乐，女式神们都换上浴衣泡进清池里消暑，这样的生活已经成了日常。
 
只是今日却有些不一样。
 
座敷宝宝从阴阳寮门口走到我的房间，做贼似的把门掩上，长舒了一口气后说：“红叶姐姐已经在房间里睡下了。”
 
她的话音刚落，就听见房间里二十几个式神同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。我站起身，环视了他们一圈，终于用劲儿一拍桌子，中气十足地喊道：“现在我宣布！酒吞七夕求婚计划正式启动！”
 
很给面子的温柔小姐姐，譬如花鸟卷和御馔津都附和着拍了拍手，剩下的那些都盯着我露出了一脸同情的表情。
 
事情是这样的，经历了一番鸡飞狗跳后，在去年十二月的三五七节，我寮的酒吞终于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和红叶告了白。
 
此后他们在寮里各种枉顾旁人的秀恩爱行为都无需赘述，只是前不久酒吞来找我，说想要在七夕的当天向红叶求婚。
 
我当时皱着眉头看着他，然后一股子扎进了水池子里，他站在岸边喊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答应，吓得他差点挽起袖子、卷起裤管准备也跳下池子——然后揍我一顿。
 
我听见了他身体力行的威胁，赶紧一个猛子又从水里扎起来，扒拉脸上粘着的头发，不可思议地说：“亲爱的吞仔，你去年十二月才告白，今年八月份就想着求婚，未免也太快了点吧？你是不是再想想，人类有句话叫作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啊！”
 
或许是当时脑子因为跳池子而进了水，又或许是酒吞身后绑着的灯笼散发出了微光，身边还围绕着一群夏天才有的萤火虫。我抬起头从上而下仰视着他，竟然在某个瞬间看见他温柔的笑容，像幻觉似的毫不真切，但我又偏偏觉得它真实地存在着。
 
我并不是对美色毫无抵抗力的家伙，毕竟我寮里漂亮小姐姐数量之多，在整个寮办里都是出了名的，偶尔还会有些阴阳师借着上门拜访的理由专程来一饱眼福。
 
就算是帅气的男式神们也是不少的，比如说温柔知性的一目连、男女通吃的玉藻前、狂拽霸气的荒、大叔魅力的荒川之主以及蝉联阴阳师帅哥排行榜第一名的大天狗。
 
因此我不会为这一刻酒吞所流露出来的温柔而有哪怕些许的动容，毕竟我骨子里是个非常怕麻烦的家伙。但我最终还是答应了，只因为我听见他坚定地反问我道：“难道本大爷等得还不够久吗？”
 
我自认插科打诨的本事一流，不曾想会有被酒吞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时候。
 
是啊，他难道等得还不够久吗？
 
从红叶尚在人世的时候他就在等，等到她堕落为妖，等到她的心里放上另一个人，等到她看破了前程过往，等到她迎来了在阴阳寮里平安喜乐的生活。他才终于从她身后那个默默守护的位置走到她的身边，走到她心里最柔软珍贵的角落。
 
这条路看起来这么短，对于妖怪的一生而言不过是寥寥数十年。但他所经历的，怎样的孤独寂寞和不甘都让我无力去想象。
 
我只记得很久很久以前，食梦貘和小蝴蝶无意中偷出了他的梦境与我分享。他在一条种满了红枫叶的山路上行走，醉醺醺的，口中不住地念叨着红叶的名字，手里捏着一片已经残破了的红枫叶，仿佛这就是他所拥有的关于红叶的一切了。
 
可怜的是，直到梦境结束，他也没能走到那条山路的尽头，没能看见一个红叶的影子。
 
他的确是等了太久了吧，所以恨不得马上将她以庄重的仪式迎娶进门，光明正大地分享她曾经的痛苦和如今的安稳，再和她一起创造未来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幸福。
 
在答应了酒吞之后，我把策划一个求婚仪式的想法告知给寮里的式神们。很幸运的是由于长期一起战斗的情谊，他们都愿意对酒吞伸出援助之手，因此就出现了现在这样，他们围在我房间里开会的情景。
 
我从袖子里拿出一叠清单，绕着房间走一圈一份份发到各位式神的手中，解释道：“这是我昨晚通宵赶出来的计划，你们看看哪些需要补充或者更改的。”
 
我看见他们都低下头认真地看了起来，好一会儿听见悬浮在空中的青行灯笑了下，抬起头问我道：“这其中一条是让酒吞骑着白马缓缓向红叶走去，时间紧迫，我们能从哪里弄一匹白马过来呢？”
 
我脑子空了下，慢悠悠地环视了房间一圈，最后盯住了书柜下面坐着的御馔津：“请问御馔津的驴勉强代替一下可以吗？反正商店那件衣服驴正好也是白色的。”
 
只见御馔津小姐姐涨红了脸，好一会儿从嘴里挤出这么一句话：“它是狐狸啊！纯种的大狐狸啊！”
 
吓得我赶紧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，很尴尬地咳了一声然后说：“下一条，下一条。”
 
青行灯不愧是收集和书写怪谈的妖怪，看书的本事堪称一目十行，没一会儿就看见她翻到了清单的背面，又笑了声说：“让彼岸花在庭院里开满红色的花海，这招也真亏你想得出来，莫非是他平日里欺你太甚，你想要借机弄死他来报复吗？”
 
酒吞听了青行灯的这些话，很淡定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了房间，然后又很淡定地抬起大葫芦走了进来：“本大爷今天不打死你就不是威武霸气的大江山鬼王！”
 
身为这个阴阳寮里的家主，他们的阿妈，我的自尊绝不允许我向他低头。于是我昂起我骄傲的头颅，义正言辞地说道：“你给老娘把葫芦放下！老娘改还不行吗？！”说着我就撕掉了手里的计划书。
 
空气凝固了几秒，只听见座敷宝宝偷摸问了我一句：“阿妈，说好的家主骨气呢？”我很认真地回答她说：“骨气不能当饭吃，能屈能伸才是好家主。”
 
于是在经过了一番和谐的讨论之后，大家群策群力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计划。当我把计划的条款在纸张上罗列完的时候，已经听见了第二日凌晨的鸡鸣声。
 
式神们横七竖八地在我房间里凑合了一夜。大天狗躺在书柜最上层，青行灯愣是坐在花灯上睡着了，一目连靠在床沿边浅眠，花鸟卷躲进了画卷里。座敷和辉夜姬还有雪童子躺在被褥里，姑获鸟帮他们把每一个被角都掩得严严实实的。
 
我揉揉眼睛准备叫他们回房间睡一会儿，站起来的时候发现酒吞正坐在走廊上，望着仍是一片寂静的庭院一碗又一碗地饮着酒。
 
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，他顺手也为我倒上了一碗：“喝吗？”
 
我摇了摇头，声音有些沙哑：“喝了回头睡不着。”
 
他倒也没有继续逼着我喝，只是又自顾自喝了起来，还抬起手指了指，问我道：“你看到这些会想到什么呢？”
 
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，是偌大的后院。旁边的两排房间是式神们居住的地方。院子里还有一棵很大的樱花树，春天的时候会开出一片粉色的花，夜里会在月光下呈现出淡淡的紫色。到了夏天则是郁郁葱葱，我们会在树下的池子里一边泡澡一边听曲子。秋天它的叶子会变红，像云彩，而冬天地上会堆起很厚的雪，打起雪仗来玩得不亦乐乎。
 
我看到这些，我会想起什么呢？我在心里又问了自己一遍，想了好一会儿才很认真地回答酒吞道：“我会想起你们。”
 
好一会儿，酒吞才笑出了声，他淡紫色的瞳孔微微眯起，有些帅气的模样。他又饮尽了一杯酒，然后对我说道：“谢谢你，同样还有寮里所有的伙伴们。”
 
“本大爷是站在大江山顶点的妖怪，从来没有谁能够与本大爷并肩。遇见红叶之前，我不懂什么是爱，遇见你们之前，我不懂什么是同伴。本大爷不会说多愁善感的话，但我依旧庆幸当时离开大江山，与我签订式神契约的人是你。”
 
在我的记忆里，酒吞一直都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，偶尔碰见和红叶有关的事情，也会流露出一种温柔的神色。
 
但是现在的他却像个寻常的人类，感恩着所有命运的恩赐，仿佛这样的他也会承认天意在他妖生曾经存留过的痕迹。
 
我拍了拍他的肩膀，说道：“回去睡吧，我以阿妈的身份向你保证，你今晚会有一个完美且盛大的求婚仪式，并且你刚刚所感恩的一切永远都不会离你而去。”
 
我望向房间里，式神们站在一起，桃花和日和坊手挽着手，椒图和以津站在角落，荒抱着刚睡醒眼神还有些懵懂的辉夜姬，雨女和凤凰火靠在门边两侧……他们一起看我，做了一个「嘘」的动作。
 
想要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的家伙，从来就不止你一个啊我的傻吞。
 
我寮在七夕这天简直忙得不可开交，式神们按照昨晚的分工各自准备了起来，我则一早冲到隔壁的晴明寮，一番威逼利诱，让他答应没得到我的允许绝对不让红叶回寮。
 
我们的动作还是很利索的，在晚饭时间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。面对着已经蠢蠢欲动的式神们，我又是一拍桌子大喊道：“现在我宣布！酒吞七夕求婚计划正式启动！”
 
我招呼姑获鸟道：“先遣部队！启动！”
 
姑获鸟一个冲锋就上了屋顶，雨女在我的暗示下在晴明院子里下起了雨，然后将坠着绿叶的油伞递给了酒吞：“虽然平时我总是驱散你的狂气，但是这种关键时候，我希望你能够马到成功。”
 
酒吞受用地将伞接过去，没多久就听见姑获鸟打着手势说他们到了门口。我赶紧通知幻境部队和音乐部队整装待发，只看见红叶推开寮门的那一瞬间，我的庭院似乎变成了一个梦中的世界。
 
辉夜姬放出了绿色竹林的幻境，似乎还能听见泉水叮咚的声音。荒抬手一挥，便有万千星辰化作夜雨。花鸟卷画卷中的鸟儿叼着一朵鲜花飞向红叶，于她的发髻轻轻簪上。
 
红叶有些惊讶地看着酒吞，却不知道我们所密谋的事情还没有结束。忽然一阵清远悠扬的笛声从树梢处传来，是大天狗躲在那后面吹起了笛子。紧跟着笛声响起的，是玉藻前的鼓声和惠比寿老爷爷的笏板声。
 
彼岸花和日和坊都躲在房间里，用妖力在道路的两旁种上了彼岸花和向日葵。雪童子和桃花被一目连抱上了屋顶，天上忽然飘起了花瓣和雪花，被一目连用风控制着，缓缓向红叶和酒吞吹去。
 
鱼池的锦鲤们在荒川之主的控制下跳起了漂亮的舞蹈，动作是椒图教给它们的。青行灯将宝贵的花灯置于庭院的最高处，这才使得我们能看清红叶脸上那惊讶的模样。
 
等到气氛到了最高点，只见御馔津的狐狸载着包装精美的花束和白无垢，从庭院的一角缓慢行走而来。红叶是酒吞的独一无二，这件白无垢的胸前也装饰着以津最珍贵的那根金色羽毛。
 
就算是性子上有些懵懂的红叶，她现在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。因为酒吞已经从她的身边走到狐狸旁边，拿起花束，又漫步向她走了过去。
 
酒吞在红叶的面前站定，笑了一下，竟是有些憨实的模样：“我有很多话想说，昨晚上在心里列了个清单。比如说我想告诉你，无论以前你曾经遭遇了什么，我都会包容，无论你日后想要怎样的生活，我都会给你。”
 
“我想过无数种方法，想让这些话说得更加好听一些，但是红叶啊，走到这一步，我想说的竟然就只有一句。”
 
“嫁给我。”
 
酒吞当真不是一个会说情话的家伙，一番求婚的话说得一点都不好听。但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爱情吧，即使不好听，她也还是笑着红了眼眶，接过他递过来的花束，用已经带上了哭腔的声音回答道：“好。”
 
我躲在角落里，看到他们拥抱在一起，仿佛能感受到所谓的爱情，让我沉浸其中忘记了还有最后的一环。好在凤凰火还记得，即刻在这种氛围里放起了烟花。
 
在火光的映衬下，我看见红叶踮起脚尖，在酒吞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又深又沉的吻。仿佛要将她所想要述说的，都放进这个吻里，吻进他的心里。
 
他们之间无需多言，爱就够了。
 
我开始有些感动了，却忽然看见屋顶的姑获鸟打起了手势，意为外面有不速之客，好像是几个阴阳师看我寮热闹，想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。
 
我这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办，就看见和我蹲在一起的妖刀姬和陆生唰的一下站起来，拔刀出鞘，寒光一闪：“到我们出场了，你就放心吧阴阳师。”随即脚下生风，片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。
 
我趴在地上，伸手没抓住他们的一片衣袖，估计他们也没听见我说的话：“请少侠们千万手下留情啊。”
 
不知是从何处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，我抬起头看见卖药郎坐在角落的花丛里，正细心地观察着这一切。
 
我挪到他的身边，问他：“我记得您很喜欢探究物怪的形真理，看到眼前的这一切，您会想到些什么呢？”
 
他眉眼处的妆极为好看，瞥了一眼我，又将目光重新落在庭院之中：“我看见了，物怪的爱和亲情。”
 
我点头附和着：“是啊。”
 
无论是酒吞和红叶、或是酒红和式神们，还有我和所有的式神之间，都是人世间一种最为奇妙的情。我们以不同的方式相遇，却都签订了名曰「情」的终生契约。
 
这一签，就是一生。
 
——End.
 
 
后记：
这篇文章仔细算起来应该是我寮内酒红系列故事的第三篇，第一篇是等候的《我寮》，第二篇是告白的《三五七节》，然后就是这篇求婚的《终生契约》。比起前两篇更加注重于酒红之间感情的刻画，这篇其实酒红的篇幅很少，更想要表达的是一种友情，在同一个寮里所有人都愿意为了酒吞和红叶，贡献出自己的力量，是友情却更是亲情。而品味这些情的地方，正是我们作为阴阳师一步又一步组建起来的阴阳寮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