芥末。

【叶橙七夕24H/12H】一叶知秋

关键词：立秋
 
 
 
七月的仲夏，合欢开得正好。
 
苏府的后院就有这么一棵，祖辈们栽下的，到如今已有百来个年头了。到开花时节，苏家的各路亲朋好友总要来赏花，也必然会有人感叹一声「开得真好」。
 
今年说这话的又是叶修。
 
苏沐橙没怎么搭腔，她正坐在树下做着如今京城姑娘间最时兴的描绣。拿支缀了珍珠的银簪子蘸着不同的颜料，往一小块白色的锦帛上勾勒着花样。
 
她在家时不爱打扮，好在容貌一等一标致。穿着一袭浅粉轻裳，鸦发用玉簪子盘着，侧着脑袋露出半边脸，一双琉璃色的眼睛漂亮得像西域进贡的玛瑙石。
 
也难怪京城的人们总是说：御史苏大人的府上有两件宝贝，一是后院百来年的合欢，二是他的小女儿苏沐橙，前者苏大人恨不得全京城的人都来瞧一瞧，后者却是旁人哪怕多看一眼也够吹嘘半个月了。
 
叶修来了苏府好半天了，单手撑着下巴，没看见苏沐橙把这描绣捯饬出什么来，就拿着纸扇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扇风消暑。
 
苏沐橙不爱捣鼓女红，打小就喜欢跟着苏沐秋和叶修满京城晃悠。她的悟性又高，他们俩在军营里学了多少，半桶水档次教她，她大概也能听懂七八分，时间久了，居然勉强学成了个「女中豪杰」。
 
所以，凭借这一点认知，叶修本以为最多半个时辰她就能丢盔弃甲，结果一个时辰过去了她也还是低着头，好不认真，连半句正经话都没跟他说上。
 
他实在是无聊了，随口问着：“你哥呢？”
 
苏沐橙头也没抬，好在听到耳朵里去了，手上的动作仍没停下，只解释道：“你也知道最近是合欢花的季节，宫里开游园会呢，他跑宫里赏花去了。”
 
叶修心里憋屈，觉得要不是苏沐秋不在家，自个儿也不至于无聊这么久，就皱着眉头和苏沐橙抱怨道：“家里有棵宝贝还去。”
 
“爹让他去的，他不去不行。”
 
当今的皇后好花，御花园种了不少，到了花开的季节就喜欢邀请京城的公子小姐，成群结队地到宫里去。美其名曰是赏花，实则是想让公子小姐们借个由头见面，看看能否凑成一对好的姻缘。
 
苏沐橙成年后，这种活动也是去过的，否则也不会美名传京城。可惜苏老爷宝贝她，特意向皇帝陛下请了旨意，害得各家的公子哥们为此懊恼了好久。
 
倒是苏沐秋没有这运气，非但要去，还要被苏老爷拿着棍子逼着去。隔三差五苏沐秋和叶修喝酒的时候，稍有点醉意，就要将这件事翻来覆去地说上好几遍。
 
叶修想到苏沐秋的惨样儿，又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：“苏伯伯也实在没事操心了。”
 
苏沐橙应道：“他就这脾气，铁杵苏御史的名头是怎么来的，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
 
叶修点点头说：“也是，清楚极了。”
 
说起叶家和苏家的渊源，要往上数百年。如今的叶老爷和苏老爷同朝为官，一位是能安邦定国的武将，一位是弹劾上书的御史，两个人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，朝堂上经常因立场不同而争得面红耳赤。
 
别人都说，这是得水火不容啊，可事实是，自幼就相识的他们私交甚好。两位夫人身怀六甲的时候，他们还想着要指腹为婚，可惜叶夫人生了个双子，苏夫人生的是男孩，只能结拜当兄弟。
 
而后来出生的苏沐橙，两位老爷一开始还为指给叶修还是叶秋犯了难，结果等孩子们都稍大了些，他们倒是都把这事儿给忘了。再后来，叶秋好文，叶修和苏沐秋被一起扔进了少年军里习武，苏沐橙就跟在他们的身后满京城乱晃悠。
 
他俩年轻气盛的，起先在外头犯了事，想着苏老爷宠沐橙宠得紧，出事都推给沐橙，结果苏老爷太宠女儿，二话不说就觉得是沐秋没能好好照顾妹妹，拎起木碗粗的棍子揍了苏沐秋一顿。
 
叶修也没好到哪儿去，被叶老爷揍的，武将下手更是狠，到头来他比苏沐秋还惨，吓得他们俩后来要是出了事，宁愿自己被揍也要护着苏沐橙安然无恙离开。
 
这件事直到他们长大还觉得亏本，原本想着自己成为京城双龙，结果愣是把啥都不知道的妹妹给捧成了京城一霸。
 
可是啊，嘴上说着亏本，遇到事情就保护苏沐橙的这件事啊，早就经过这些年，成为他们无法拒绝的习惯了。
 
叶修盯着低头的苏沐橙看，她从当年水灵灵的陶瓷娃娃，成为如今京城闻名的才女，一步一步都是他站在边上看过来的。
 
有时候他也会偷偷地想，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从哪个岁数开始想的。如果某天她到了该出嫁的年纪，带着个不认识的少年郎走进苏府大门，挽着那家伙的手笑脸盈盈，他会是个怎么样的心情呢？
 
闲暇时分他拉着苏沐秋去喝酒，心想这种事不能他一个人憋屈，就一股脑地吐出来问苏沐秋到时候会怎么办。
 
苏沐秋皱着眉头好半天，把碗里的大块牛肉都搅成碎渣子，才咬牙切齿地说道：「他哪条腿先迈进的我家大门就先卸哪条。」
 
叶修怔了怔，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。他倒不是不能理解苏沐秋的想法，换成他说不定也是这个态度，只是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有些地方和苏沐秋不太一样。
 
譬如说，苏沐秋只是不准不许不让，他却是一种更深也更浓厚的——嫉妒。
 
是了，如此形容应当是最准确的。他总觉得自己费尽心思去保护的女孩子，用尽这些年全部的小聪明和气力，将她放在心尖上，才让她成为如今这么美丽的模样，怎么可以拱手让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呢。
 
叶修想啊想啊，手揣进袖子里摸到一个藏在里头的方盒子，就忽然自言自语地说：“不过转头想想也是正常的，别说苏伯伯，就是我爹也有点着急了。”
 
几乎没有抬过头的苏沐橙，听到叶修这句话忽然就抬起了头，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看，好一会儿才从嘴巴里挤出一句话：“叶伯伯急着让你去找谁家的姑娘呢？”声音听起来倒是无喜无悲，只是目光闪闪烁烁的。
 
叶修的心上不知怎么软了一下，他眉眼间含着不易察觉的笑意，一边将方盒子取出来递到苏沐橙手上：“我心上倒是有个姑娘，还专程给她挑了礼物，你瞧瞧顺不顺眼？”
 
苏沐橙接过去，打开盒子瞧见一只精巧的玉镯子躺在红色的绒布上。她一言不发，眉头不由地皱了下，说不清是什么意思，然后又盖起来直往叶修怀里扔。
 
叶修估摸着没料到她的心思，一时间失神竟然没接住这盒子。方形的盒子在地上咕噜咕噜转了好几个圈儿，盖子摔开，就看见里头的玉镯子磕在地上断成了三四截。
 
他俩一下子就愣了。
 
苏沐橙嘴唇动了动，好像要说些什么，倒是叶修不准她把话说出口，自己先出声应了这么一句：“没事，回头我自个儿找位手巧的师傅做成金镶玉也行，只可惜这玩意儿不讨你喜欢也肯定不讨那姑娘的喜欢。”
 
“我还得再麻烦你。”叶修弯腰下去捡，骨节分明的手把断了的玉镯子拾掇起来，碰在一起的声音脆得好听，“你是姑娘家，肯定比我更懂姑娘家的心思，回头帮我找件你喜欢的礼物赔给我，你看可好？”
 
苏沐橙盯着叶修看，不知怎么的，原本就倾国倾城的桃花面里荡出一个绝色的笑。她的眼睛微微眯起，像只狐狸，点了点头：“下个节日你来找我要吧。”
 
叶修当真就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，日夜瞅着黄历上的日子，没过十天就又冲进了苏府的后院。苏沐橙还坐在那棵合欢树下，躺在藤椅上优哉游哉地晒着刚洗的头发。
 
许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，她坐起来，往后瞥了眼站在院子那头的叶修，忙把手上握着的东西往怀里藏，似乎是不想让他看见，又有些惊讶地问道：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 
叶修说道：“我来要你的礼。”
 
苏沐橙想了半天才想起今个儿是什么日子，就犹豫了一下才反应过来，甚至有些无奈地说道：“立秋吗？这算是什么节日啊，你听过谁家里会庆祝这个的。”
 
叶修摆摆手说：“虽说秋老虎厉害，大家都不记得有立秋这回事，可一叶知秋，叶子都尚且知道立秋，怎么能不算呢。就好像我们俩虽不是兄妹，可旁人从不觉得哪天我能把你娶进门。若有一天我真上你家提亲来，你哥还能不把我当个人来看？”
 
叶修说这些话的时候直盯着苏沐橙，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似的。可苏沐橙还是抿着唇笑，末了忽然来一句：“得了吧，我哥什么时候不把你当人看了？”
 
叶修偷偷翻了个白眼，却不敢让她看见，只能一边走过来一边点点头：“行行行，苏大小姐说得是。”
 
合欢树下摆着三两张小凳子，叶修顺手把一张搬到苏沐橙旁边坐下，又打开衣袖里的折扇给他俩扇起风来，问了句：“你哥呢？”
 
苏沐橙躺下去，把头发都捋平继续晒，闭着眼睛说道：“你天天来就知道问我哥。”
 
叶修失笑，自然知道她不是生气了，就解释道：“没办法，你不知道，你哥前两天跟军营里的死对头打了一架，伤得不轻又不敢往家里说，我若是再不多问几句，他怕不是半夜失血过多都没人管。”
 
听见这话，苏沐橙睁开眼睛坐起来，直起脑袋凑到叶修身边嗅了嗅，皱着眉头说：“难怪我总觉得哥哥身上有股药味，原来是你偷偷往家里带的。”
 
她长得好看，远近高低各样美感，去嗅叶修身上味道的时候，脑袋就在他的胸口，白皙的脸颊看不到一点缺陷，精致的五官就像是上天恩赐的礼物。
 
她素来不太爱涂抹一些胭脂香粉，叶修却闻到了一种很清甜的果香。他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往后躲一些，就怕不小心被她听见了胸腔里一群肆意奔跑的鹿。
 
“冤枉啊大小姐，我这几天哪敢上你家门，你闻着的药味是我自己的。”叶修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下，又偏偏对上苏沐橙的眼睛，于是很没出息地瞥向地上，伸手去撩自己的头发，露出额头上一大块淤青的痕迹，“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哥跟别人单打独斗吗？不过我们没吃亏，临走时我还踹了他一脚。”
 
他说得有点意思，苏沐橙扑哧一声就笑了，开玩笑说：“活该，谁让你们打架去的，得亏这件事没被叶伯伯知道，否则非要打断那根家传的木棍不成。”
 
叶修被戳着痛处，狠狠揉了揉她脑袋：“碗口那么粗，真打断了你就见不着我了。而且是那家伙说话太气人，也难怪你哥这么好的脾气还能摁不住。”
 
苏沐橙疑惑地问道：“能为着什么事啊？”
 
“那家伙的妹妹嫁了，听说婆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望族。他挺厉害的，可惜在军营里凡事都输我们一截，就这事跑我们跟前来笑话你没人要，从没听说过谁上门提过亲。你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，在你的事情上从来都不带含糊的。”
 
叶修这样说着时，苏沐橙一直盯着他看。她的眼睛颜色很淡很漂亮，像极了两块西域进贡的琥珀石。叶修有些不知所措了，只好又追问了一句：“你不生气么？”
 
苏沐橙笑着摇了摇头，眼睛里有种奇怪的情绪像流水似的流动着，然后回答道：“他说得也是实话，有什么好气的。”
 
身为京城的叶大少爷，叶修见过许多女人，但是再没有一个女孩能像苏沐橙这样，一颦一笑、一言一行都能从他的心尖上趟过去。
 
他原本就不是多么清心寡欲的人，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，心里头本就是一潭浑水，结果这些年被她搅得更不安。现在仿佛只要她再冲他眨巴眨巴眼睛，他就会忍不住将藏在水底的话匣子给翻出来。
 
事实上，叶修也正是这样做了。
 
他握起苏沐橙的手，一边将一个方盒子放进她的掌心，一边说道：“要我说，虽然这件事跟我没什么关系，是你哥舍不得你，看你跟看犯人似的。”
 
“不过我倒是挺愿意对这事负责的，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。”
 
说罢他将方盒子打开，红色的绒布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金镶玉的镯子。苏沐橙的眼睛里闪过一瞬间惊讶的神色，又很快笑了，比这立秋的日头还要耀眼。
 
苏沐橙一言不发，把盒子盖好收进怀里，然后拿出了什么直往叶修怀里揣。叶修瞥见白底的荷包上用描绣弄了个红色的花冠，估计是朵还没来得及绣完的木槿花。
 
他一下子就笑了，把荷包塞进怀里，盯着苏沐橙看了半天一句话都没有说。
 
多半是害羞了，再厚脸皮的人碰见喜欢的姑娘这样也会羞，要知道木槿在这京城，可是成亲时才用的花呢。
 
——End.
 
 
后记：
我大概是拉低平均水平的那个人Orz